原标题:中国留学生的40年田浩江:从锅炉工到歌唱家 他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唱了20年
用小米手机,穿中式上衣,已入花甲之年的田浩江今年还是有那么多事情要做——6部歌剧、《iSING!》中国巡演、在美国的几场演唱会……他不停奔波于两国之间。记者正常采访他的时候,他正在南京为《iSING!》要参加的一个大型音乐会做准备。从后台到排练场,他负责沟通协调,排练时,他又是其中的一员。当十几位外国歌唱家用中文唱起《长江之歌》的时候,能看见站在他们中间的他热泪盈眶。
田浩江在40多个世界顶级歌剧院唱过1400多场歌剧。他是新中国第一代立足西方歌剧界的华人歌唱家,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与他签约,一签就是20年。他也是与帕瓦罗蒂、多明戈合作演出次数最多的亚裔歌唱家,帕瓦罗蒂、多明戈都曾在谢幕时向观众赞美他。
1954年,田浩江出生于北京的一个音乐世家。中学毕业时,正值文革,他被分到北京锅炉厂成为一名钣金工。
1976年,文革结束,始终没放弃音乐梦想的田浩江迎来了人生最重大的转机,这一年,他考音乐学院和中央乐团在全国联合招收的第一届声乐专修班。
1978年,中国的大门向全世界打开,新的电影、诗歌、音乐走进了中国,也让已经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在中央乐团工作的田浩江燃起了“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念头。
而当时的田浩江只会唱两个半的咏叹调,那半个咏叹调是《费加罗的婚礼》,“我前一半学了用意大利文唱,后一半还只会用中文唱。”连一部完整的歌剧都没有看过,一盒帕瓦罗蒂咏叹调的磁带是他全部的歌剧财产,而他自己只会讲四句英文。
在经过了漫长的申请学校、等待护照的两年多时间后,1983年,田浩江怀揣着自己所有的歌剧财产,背着一把吉他,踏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去丹佛大学学习声乐表演。
虽然获得美国大学的奖学金,学费全免,但他依然需要靠打工挣取生活费。没有父母资助、没学过外语、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歌剧训练,出国后,田浩江过了八年才第一次回到国内演唱。
“我出国的时候,身上只有35块美金。要想生活就得打工,所以我的留学经历是和打工绑在一起的。”田浩江在餐馆里端过盘子,打扫过电影院、糖果店,还在餐馆里弹过钢琴。因为要支付生活费、从丹佛到纽约来回的机票以及去纽约学习的学费,田浩江银行账户里的钱从没有超过200美元。
“丹佛地方很小,纽约才是国际的文化中心,最好的演出都在纽约上演,学声乐在纽约才能得到更多机会。但是像我当时那种经济基础,到纽约去上一堂课要100块美金,简直是太可怕了。”
田浩江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在纽约上了一堂声乐课,但当时他的账户里只有75美元,根本不够支付100美元的学费。上完课后,他赶紧坐飞机回到丹佛,到餐馆去打工,第二天一早就把打工收入——75美元——存入银行。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没能赶上纽约老师兑换支票的速度。一个星期后,他收到一封信,那位纽约的声乐老师在信中说,没想到你居然连100美元的学费都付不出来,既然这样,这堂课就给你免费吧。
对于那段“很穷很穷”的打工岁月,田浩江说,虽然很苦,但是心里还是高兴的,因为能独立,人也会变得比较强、比较有韧性,会变得很珍惜生活。“今天从国内出去的留学生,他们很有钱,他们也可以专心学习,这样很好,我很羡慕他们。从另一个角度,我也为他们感到遗憾,因为他们缺少了一个可以拼搏、可以磨练自己人生经历。”
从1983年入学到1987年毕业,田浩江花了三年多时间才拿到丹佛大学声乐表演硕士学位。他坦言,这个学习过程比别人都长,甚至是别人的一倍。“因为我的英文始终还是很差”。
即便这样,田浩江还是凭借出色的专业成绩从学校毕业了。那天也是田浩江终生难忘的一天,很富戏剧性。“当时他们在讨论我能不能拿到硕士学位,三位教授坐在对面,看着我,因为我的论文写得实在太差了,然后几个人说些悄悄话,然后再看着我,再说些悄悄话,然后就告诉我,好了,我们让你通过了。”
专业成绩出色也并不意味着会有剧院在排着队等着和你签约,并没什么合同在等着你。从1984年开始,田浩江就在丹佛的歌剧院演唱,表演一些小角色,每年唱两部歌剧,一部歌剧演两三场,一场下来有500美元的收入。但这对当时已经和自己未来的夫人玛莎就要谈婚论嫁的田浩江来说,还是远远不足的。
“成为一个专业的歌剧演员,能以此为生”成为田浩江的迫切需求,而这需求的初衷,很简单也很实际,那就是是希望可以在经济上支撑起一个家庭,一个他和玛莎的家庭。
田浩江人生中第一次,在内心和自己立了一个誓言,给自己两年时间,到1990年12月31日,如果事业没进展,就彻底放弃歌唱事业。发过誓的田浩江,开始了“玩命儿”般地奋斗,他疯狂打工挣钱,然后到纽约去听歌剧,看展览,上声乐课,参加声乐比赛,想尽一切办法接触歌剧。
1991年3月18日,田浩江拿到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一整年的合同:五部歌剧、健康保险、带薪假期……田浩江欣喜若狂,当时就给正在实验室指导遗传研究实验的玛莎打了个电话,让她赶紧回家,她愣了一下问为什么,我说“我们该今天结婚”。
田浩江的人生从此发生了改变。然而,成功签约大都会歌剧院只是一个开始,用田浩江的话说,唯有“时刻准备着”,时时处在“战备”状态,才能在这座歌剧界的珠穆朗玛峰上站得稳脚跟。
歌剧最早出现在17世纪的意大利,既而传播到欧洲各国,大约100年前才出现在亚洲。多年以来,歌剧舞台一直属于白人歌唱家。西方社会大概花了至少20年时间,才慢慢接受有少数族裔演员站在歌剧舞台上。亚洲音乐家出现在西方歌剧舞台上,大概从五六十年前开始。
“中国歌唱家能够在全球范围的舞台上当主演屈指可数,30多年前是,今天仍然是。”田浩江做了个类比,“其实这一个道理很简单,你能想象一下,如果一个西方歌唱家,从未学过中文,却想在中国传统昆剧、京剧里长期担任主角,把一众中国演员都比下去,得到观众一致认可,你说这个难度高不高?”
然而,田浩江却做到了,大都会歌剧院和他签约20年。他是与帕瓦罗蒂、多明戈合作演出次数最多的亚裔歌唱家,帕瓦罗蒂、多明戈都曾在谢幕时向观众赞美他。他在40多个世界顶级歌剧院唱过1400多场歌剧,到今年,田浩江已经站立在东西方的歌剧舞台上35年,是公认的有代表性的歌剧表演艺术家。
田浩江把这些归功于运气、很强的经纪人、很强的心理因素、家人的支持等等“天时地利人和”,但实际上最最重要的,却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时刻准备着”。
“你需要时刻保持清醒,清醒地认识到个人需要不停地积累,积累表演能力、歌唱能力、艺术修养、文化修养,要保持警觉,要有一种危机感。因为在歌剧界,你稍有放任或是自满的情绪,就会感觉到,歌剧舞台会产生一种推你出去,让你出局的力量,而且越来越强。”田浩江说,“能够站在这个舞台上演唱,你不光要演起来像西方人,还要唱得比他们好,这样你才能有机会。”
田浩江说,当年,他们那批学习歌剧的人都觉得出国是一条“不归路”,因为西方歌剧只能在西方发展。现在,和田浩江一起出国学习声乐的那批留学生,绝大部分都早已回到中国发展,以教学为主,田浩江本人的想法也已发生了改变。
从1983年踏出国门,到现在频繁在中国演出舞台上露面,这位在海外拼搏了三十多年的歌唱家准备在明年把工作重心转回到中国:让中国自己的原创歌剧,能早日登上国际舞台。
让中国的声乐文化走出去,让中西方多一些文化艺术上的交流和沟通,彼此之间多些理解少些隔膜,是现在的田浩江最关心的。
2014年《iSING!》苏州国际青年歌唱家艺术节成功举办,已经在中外举行了数十场广受赞誉的音乐会,2018年,iSING登上了央视春晚,今年9月初,《iSING!音乐故事》走进国家大剧院,用原创音乐剧的形式献礼改革开放40年……
iSING!最大特色就是教外国人唱中国歌。从《白毛女》到《黄河颂》,再到《青藏高原》,来自外国的每一位学员“结业”时,都有自己的一首“成名中文曲”。如今,在这个团队已有一个成熟的运作团队,培养了约200名来自将近30个国家包括中国的青年歌唱家。
说起创办iSING!的原动力,田浩江的思绪回到了17年前。“那是我第一次在意大利唱歌剧,剧组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休息间隙,那些外国歌唱家找我聊天,我发现,他们对中国的认识太少了,仅仅停留于李小龙的功夫片和意大利并不好吃的中国菜。”
那次聊天让田浩江感慨良多,彻夜难眠。“相比于我们对世界的认知,西方人对中国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中国已经在改变,但西方对中国的却依然有很多误解,这种误解很多时候会变成一种敌视。为什么不能让这些歌唱家到中国去,看看现在的中国,了解中国?既然我们中国歌唱家可以用法文、意大利文唱歌剧,为什么外国歌唱家就不能用中文来演唱中国的声乐作品和中国原创歌剧?”
经过多年的筹备,2014年《iSING!》苏州国际青年歌唱家艺术节成功举办!也让田浩江看到,以中西方艺术交流来增强中西方文化交流,是一条走得通的路。每年有四十位来自各国和中国各地的青年歌唱家,通过严格的甄选,在参加为期一个月的艺术节学习和演出,而且所有入选歌唱家都享有全额奖学金,现在团队中不少国外歌唱家都迷上了用中文演唱,爱上了中国的美食、美景,对中国的文化也产生了很大兴趣。
中国歌剧事业近几年发展的非常快,尤其是中国的原创歌剧,每年各地都有新的剧目上演,田浩江自己就参加了在国家大剧院的《骆驼祥子》、江苏的《鉴真东渡》、广州《马可波罗》的首演,这给了田浩江很多灵感和前进的动力,“以前iSING!音乐会里有中国的声乐作品,也有西方歌剧片段,还有音乐剧片段。从明年开始,我们iSING要集中精力发展歌剧的制作和演出了,除了演出西方经典的歌剧,而且争取要有自己的中文原创歌剧,要向推出国际性、一流的原创歌剧作品努力,让西方歌唱家用中文演唱中国的原创歌剧。”
从一名锅炉工一路拼搏到享誉世界的歌唱家,再到把中国的声乐作品带上国际舞台。现在的田浩江有时也会回想在锅炉厂上班的一段时光,想如果没有坚持出国留学,自己会是啥样子,“也许就像我当年的那些工友一样,每月拿四、五千元的工资,过着一种平静、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对于在锅炉厂所经历的六年半青春好时光,田浩江从来就没认为那是一种浪费,“没有一天是被浪费的,这些人生经历成为了我人生的元素、在舞台上刻画角色的养分,每一点一滴都会在舞台上得以重现。”(王永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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